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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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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啊皇嫂,像這樣不省心的家事,還是不要去告知父皇的好,免得父皇煩憂!”傾城也阻道。

“你身為皇子,代表著虹霓國的顏面,如何能說這只是你楚王府的私事?就像這歸寧禮,都得依著規矩的,不準逾午,如今你行為不檢,本宮若不稟明皇上,豈不是有知情不報之罪?”

太子妃含了幸災樂禍的笑意,“父皇可是最恨皇子行為不檢的,之前有韓王偷看宮人洗澡,被父皇施以笞刑,生生將一條腿給打殘了,如今走路都是拄著拐的,倘若皇弟緊摟閨中處子,迫其自戕之事讓父皇知道了……本宮真是不敢想象像皇弟這樣的翩翩少年拄拐了會是什麽樣子!”

楚王聽了,後背密密滲出一層汗珠,像赤足踏到冰雪之上,寒氣從腳底直沖腦門:父皇在管教皇子一事上向來狠厲,且最惡酒色之事,先前韓王之事曾放言道:“朕是用韓王的一條腿來殺一儆百,若再有皇子敢犯,朕就將他雙腿全部打殘!”

父皇如此忌諱情色之事,皆因吸取了前朝滅亡的教訓,前朝皇室沈湎女色,從皇帝到親王莫不如此,宮中和王府裏所蓄佳麗竟多到容納不下,以至大多妃嬪孤枕獨眠,宮怨沸騰,其中就有一個陳貴妃因難耐寂寞,與當時為朝臣的當今皇上私通並推翻了前朝,建立了虹霓國。皇上怕重蹈前朝滅亡覆轍,在登基之後嚴令皇室中人沈迷女色,除了妃妾數目不得逾制外,嚴禁有桃色事件出現。

韓王一事,已讓眾皇子知道了此為父皇逆鱗。

所以楚王一聽太子妃要將此事捅到皇上那去,當即嚇得變了顏色。

太子妃得了這個把柄,豈肯放過? “皇弟,這麽大的事情本宮可不敢隱瞞,必得向父皇回明了!”說著,一甩絹子向府門外走去。

“皇嫂!”傾城和王爺拼命呼喚,奈何太子妃並不理會,只帶著侍從急行而去。

“太子妃!”衛大人跑上前去,跪下攔住去路:“太子妃,這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,王爺搭救了小女,渾身濕漉漉的寒冷難耐,這才相擁取暖,事出有因,與情色無關,可話又說回來,畢竟男女有別,授受不親,發生這樣的事情小女不好再嫁旁人,依微臣之見,莫若將小女嫁與王爺為妾,一則王爺名聲可保,再則小女終身也有靠,可謂兩全其美,不知太子妃可否成全?”

太子妃楞怔不語,如此扳倒楚王的好機會,就這樣錯過不成?

裴姨娘趕緊拉過映婳來跪倒:“賤妾也不想讓楚王因此事失了雙腿,他搭救小姐在先,想是寒冷難耐相擁取暖也是有的,若楚王肯收小女為妾,賤妾母女便無話可說!”

一壁說著,一壁使眼色給映婳,映婳看看母親,又看看父親和楚王,忽然間叩首道:“臣女謹遵父母之命!”

太子妃依舊錯愕不語,只瞪大了眼睛向下看著,那眼珠都要突來。

王爺胸脯起伏著:“不!本王情願受罰,也絕不納妾!”

所有目光都齊刷刷向王爺射來。王爺看著傾城,一臉癡迷道:“‘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。取次花叢懶回顧,半緣修道半緣君’,本王自與王妃相識,便一心只在王妃身上,視其他庸脂俗粉為無物,先前王府眾妾都已成了擺設,如何能夠再娶?”

太子妃一聽,十分歡喜:“衛大人,你們都瞧見了,王爺他不願意,可不是本宮不賣這個人情!”說著,欲擡腳向前。

“王爺他願意!”

眾人一看,是傾城發話。

“王妃!”王爺急得頭上的青筋都冒起來了,緊皺了眉頭,一雙飽含深情的眸子緊盯著她,不住搖頭。

傾城將手按到王爺手背上,用力按了按,杏眼含了晶瑩淚花,眸子幽深如潭, “太子妃,王爺他願意納映婳為妾!”

太子妃大感意外,咯咯笑了兩聲,沖王爺道:“皇弟,你果真願意?”

傾城用手狠狠按著王爺手背,那雙剪水雙眸像會說話一樣註視著王爺。

二人相知,石也穿。

千言萬語,盡在四目相對的無聲交流之中。

良久,王爺側臉看著傾城的眼睛,齒縫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:“我願意。”

傾城閉上眼睛,一任淚水“刷”地淌下。

太子妃忽然一陣冷笑,“咯咯!咯咯……”就像風中一棵盤錯的樹一般,笑夠之後,扶著侍女的手揚長而去。

映婳嫁過來的時候,已是秋末,寒霜將楓葉盡染,唯有楚王府所處長長街巷中的柳樹,不肯將芳華盡斂,猶翠生生的被凍死在枝頭,風一吹,那些幹爽青綠的葉子便嘩嘩作響,似在宛轉幽咽。

映婳是乘一頂二人擡的小藍呢轎子從後花園的角門進入楚王府的,由宮監和一個梳高頂髻、戴包頭的喜婆嬤嬤引著,直往東北角假山下的一處單獨的院落而來。

到了院門口,轎子落下,映婳被喜婆嬤嬤和明桃從轎中攙扶下來,被攙扶進了院門,繞過影壁,忽覺身上陰冷,就像從一片陽光地帶突然投入到一團陰影當中一樣,映婳激淩淩打了個寒顫,心中忖道:這院子怎麽如此寒涼?跟外面仿佛不在一個時令一般。正想著,又有一陣冷風吹來,樹葉的嘩嘩響聲像是人的哭聲,不由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,那涼氣從肌膚直鉆到人的心裏去,又從頭涼到腳底:這是個什麽地方?

明桃的雙手也不自主地攥緊了她的胳膊,並且不停地顫抖,就像在暗夜中看到了鬼魅一樣,“明桃,發生了什麽?”

“二小姐……”明桃聲音驚懼、顫抖又綿軟無力,就像被秋風秋霜淩虐的一片葉子。

映婳擡手臂揭開頭上的紅羅銷金蓋袱,只見院中種滿了高大的銀杏樹,樹影婆娑,遮天蔽日,使得院中比外面陰冷許多,迎面三間正房,檐下掛著一塊黑漆描金木匾額,上書“衣香庭院”四個大字,映婳想起幼年傾城所教的一首詩來:

楊柳千尋色,桃花一苑芳。風吹入簾裏,惟有惹衣香

這院名,當是讚桃花的了,因想著自己素日最喜桃花,倒和這裏有些緣分,兩邊朱金兩色菱花窗已斑駁褪色,就像荒了許久沒人住進來一般,那份沈舊頹寂和映婳身上那鮮艷灼人的大紅通袖袍形成強烈的反差,仿佛來錯了地方一般。

再看正房兩側各有東西廂房,廂房檐下,立著幾個蓬頭垢面、衣衫破損的年輕女子,或咬著手指、絹子,或手扒門框、窗欞,沖自己癡癡傻笑。

“啊!”映婳猛然一聲驚叫,就像突然失足墜入一口枯井,在井底發現了壁虎、蜥蜴、老鼠、毒蛇等物,想要躲避,卻又無處藏身。

她驚懼地一把抓住喜婆嬤嬤的胳膊,就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:“嬤嬤,怎麽會來這裏?一定是搞錯了,快帶我出去!”

喜婆嬤嬤面上的謙恭淡淡的,“衛庶妃,是王爺、王妃吩咐的,今後您就住在這裏。”

映婳使勁地搖著頭,“不!我不要住在這個地方,一定是搞錯了……搞錯了!”

“衛庶妃,是王爺、王妃親口吩咐的,怎麽會搞錯呢?”喜婆嬤嬤堅定無比道。

“胡說!”映婳突然一把推開喜婆嬤嬤的胳膊,含了威嚴淩厲道:“我是王爺的庶妃,王妃的親胞妹,身份尊貴,怎麽會住這種鬼地方?!”

喜婆嬤嬤皮笑肉不笑,綿中藏針道:“衛庶妃,沒錯,你是王爺的庶妃,王妃的親胞妹,可您是怎麽當上這個庶妃的,您自個兒心裏清楚,這算盤要是打到血親頭上來,傷的可不僅是對方,這往後的苦,您自個也得受著。”

“放肆!”明桃在一旁柳葉眉倒蹙:“你不過是個奴婢,竟敢用這種口氣跟庶妃說話,這楚王府裏這麽沒規矩的嗎?!”

“奴婢是楚王府的老人兒,這府中的規矩自然是懂得的,所以奴婢才按主子的吩咐辦事。”喜婆嬤嬤不卑不亢道。

映婳穩了穩神,不甘心道:“我要見王爺、王妃!”

“王爺、王妃那樣金貴的身子,怎麽會到冷宮這種晦氣的地方來?”

“什麽?這裏是冷宮?”映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反問道。

“庶妃難道自個兒看不出嗎?兩側廊下站著的,都是王爺之前的妃妾,犯了錯被關到這裏面來,銀杏院本就是楚王府的冷宮。”

映婳聽了,只覺得周身上下比方才還要寒冷,仿佛墜進一個千年冰窟一般,冷到極致,猶自強作鎮定,“ 喜婆嬤嬤,這話哄誰去?我一個新嫁庶妃,哪有洞房還沒入就進冷宮的道理? ”

“王爺、王妃說了,您的洞房也是您的冷宮。”

“難不成本庶妃連新郎官的面也見不著了?要一個人洞房不成?”

“庶妃您的新郎官就在裏頭,正等著您洞房呢。”

“切”,映婳一甩絹子,心想甭跟一個奴才廢話,進去見著王爺再說。

推開陳舊褪色房門,只聽見“吱呀”一聲枯澀的響聲,裏面赤烈烈的通紅一片,刺得人雙目難睜。正堂之上,已經擺好了一張八仙桌,上面有天地牌位、糧鬥、子孫尺等物。

映婳見了,就像在冰窟中忽然見到了一盆炭火,那暖意襲上心頭,使凍僵的軀體漸漸又有了知覺,心中忖道:”達官顯貴納妾一般不會拜堂的,如今見這陣勢,分明是王爺格外賞臉,才擺了這天地桌兒的。

於是定了定神,沖喜婆嬤嬤道:“王爺倒是格外疼惜本庶妃,竟擺下天地桌,這可是王妃才配享有的。”

喜婆嬤嬤含了一抹深沈道:“王爺對庶妃確實用心。”

映婳有幾分得意之色,“本庶妃模樣不差,家世不差,雖是庶出,可比大姐姐多了幾分伶俐柔順,王爺自會另眼相看的。”

喜婆嬤嬤低眉順眼道:“庶妃說得是。”

映婳便愈加有了喜色,揚了揚柳葉眉的眉尖,“王爺何時來拜堂?”

“回庶妃,現在即可拜堂。”

“什麽?現在拜堂?新郎官不在,和誰拜堂?”

“和它拜堂。”

喜婆嬤嬤一個眼色,守在一旁的一個綰著雙丫髻、用紅色絲帶紮束的使女到天地桌前掀開大紅繡彩雙喜字桌幃,下面是一只竹子編的籠子,手伸進那籠子裏,忽聽得一陣“咕咕”的叫聲,然後從裏面赫然抱出一只大公雞來,紅彤彤的冠子,圓瞪著精圓黑亮的似一粒墨珠般眼睛,驚恐而又好奇地註視著室內動靜。

映婳驚得瞪大了一雙眼睛,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:“這……這是什麽?”

喜婆嬤嬤依舊淡薄如水,稍稍向前伏了伏身:“衛庶妃,這就是您今夜的新郎官兒。”

映婳一聽,猶如當頭挨了一棒,將剛才的喜色一掃而光,胸脯起伏道:“這……這怎麽可能呢?和公雞拜堂的,都是新郎官得病,或者在遠方,沒辦法才用公雞替代的,今王爺好好的在府上,為何要用它來替代?”

“回庶妃,王爺昨日偶感風寒,高燒發熱臥床不起,不能與庶妃拜堂,只能用這公雞來替代。”

映婳看著那只毛色鮮亮的大公雞,那通紅的冠子和金黃的羽毛像火焰一般灼傷了五臟六腑,她驚恐、顫栗地猛搖著頭:“不不……我不能和這畜牲拜堂,那都是嫁了病鬼和貧苦人家的薄命婦人的行徑”,繼之,她的眸子裏挾了幽怨與兇悍,像一把冷幽幽的刀子宛向喜婆嬤嬤:“你撒謊!王爺他根本就沒病!本庶妃要見王爺!”

喜婆嬤嬤毫無懼色,面上帶了一抹剛毅:“庶妃,王爺不是想見就能見的,您還是依著王爺的吩咐,乖乖跟這公雞拜堂吧,若是誤了吉時,奴婢們可是吃罪不起的。”

說完,沖使女們一使眼色,那抱公雞的使女便站到天地桌左側,躍躍欲試。另一個梳髽髻上插銀鎏金發簪的使女過來,將映婳扯到天地桌的右側站好。

司儀太監尖尖的嗓子響起:“吉時已到,一拜天地……”左側的使女抱著大公雞跪倒,把那雞的頭向地上按下去,右側的宮女也用力將映婳的身子往下按,映婳不由得火往上撞,掙脫了使女的手,向那公雞撲去,一把扯落了那公雞身上的一撮彩色羽毛,攥在手裏,像握著自己淩亂不堪的心。

那公雞咕咕一陣驚叫,幸虧那使女躲避及時,才沒有將它撕成碎片。映婳口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:“你們這些壞了心肝的,竟敢迫本庶妃與這啞巴畜牲拜堂成親!本庶妃要將你們和這畜牲統統撕成碎片!”

喜婆嬤嬤穩穩地走過來,“庶妃,您若將奴婢們撕成碎片或許還可以,要想動這公雞,卻是萬萬不能的,它可是精挑細選出來代表王爺的,您若給傷著了,奴才們吃罪不起!”

映婳越聽越氣,胸脯劇烈起伏著,一團火氣在胸腔鼓脹,又躥上頭去,像要炸裂了一般。

喜婆嬤嬤沖左右一擺手,兩個年輕有力的太監過去,將映婳扯住往地上按跪下去,隨著司儀太監的嗓音,將她的頭硬按著往青磚地面叩去,旁邊的使女也抱著公雞,將那雞頭往地上按著……

“夫妻對拜!”眼見跟公雞被強扭著面對面拜下,映婳的眼淚“刷”地淌下來。

“送入洞房!”映婳死死地閉上眼睛,任由淚水在臉上恣肆。

耳邊喜婆嬤嬤綿中藏針的聲音響起:“衛庶妃,這強扭的瓜甜不甜,多咱您自個兒都會嘗到不是?”

說著,令太監、使女將一對“新人”送入洞房。

太監扭著映婳繞過黑漆木雕折枝桃花紋隔斷進了西暖閣,使女也將公雞扔進去,“衛庶妃,您就好好的跟這雞洞房吧,若是它有個什麽閃失,王爺怪罪下來,您可是要受笞刑的。”

說著,一行人都撤了出去,從外面將正門反鎖了,只留一對太監在門旁守著,餘者都出銀杏院而去。

映婳死命地拍打著門扇:“放我出去,放我出去!我要見王爺!”

秋末清晨帶著寒意的陽光透過隔扇門上破損的水油桃花紙灑進來,打在映婳身上,像一片秋霜。

映婳睜開雙目,發現自己倚門坐在冰冷的地上,想是昨夜鬧累了便滑倒在此睡頓了去。

她扶著隔扇門爬起來,繼續狠命地拍打:“放我出去!我要見王爺!”

兩旁值守的太監過來喝道:“你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沒用的,王爺他不會見你!”

“我是王爺庶妃,怎會見不著王爺?”

“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?這裏是王府冷宮!進到這裏面的妃妾,這輩子休想再見到王爺一面!”

聲音狠厲、絕決,像一記重錘,重重敲打在映婳心上。

她突然安靜下來,不再吵鬧,張大嘴巴楞怔良久,任由冷風從水油桃花紙的破洞灌入,鉆進自己腹中,瞬間侵遍全身,然後整個人都被凍成了一款大紅色。

值守太監見她安靜了,便已為她認了,“到這裏頭來的人,開始的時候無不是像你這般又吵又鬧的,可最終還不都得認命?”

映婳忽然間想起了什麽,“既然不能夠見王爺,可我總得去見王妃,晨昏都要定省的!”

那太監道:“進到這冷宮裏來的人,這輩子除非是死了,否則休想再踏出門去半步!晨昏定省,那是外面妃妾的事!”

映婳聽了,又一絲希望破滅了。有溫熱的淚水淌下來,被涼風一吹,瞬間冰冷。

她像一片空洞而又幹枯的葉子,被那冷風吹著,飄蕩到了天地桌前,看見那鬥上插著的秤,銅鏡,這一切都成了諷刺,不由得怒火滿腔,上前去將那桌上之物橫掃,唏哩嘩啦地落到地上。

她幽怨、空洞的目光掃過一地狼藉,落在那把回字紋剪刀上面,忽然間定住,繼之眸子漸漸明亮、狠厲起來。

她沖外面喊道:“王爺,既然再也見不到您,妾身如今唯有一死!”

喊罷,取過那把剪刀,用一半鋒刃的尖端朝左腕劃下一條長長的口子,嫣紅的血瞬間淌下來,像一片血雨,滴落到青磚之上。

門被急沖沖打開,值守太監闖進來,到跟前一看,瞬間變了顏色,“我在這裏守著,你速去稟報王爺、王妃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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